世界在破晓的瞬间前埋葬于深渊的黑暗

Monday, August 30, 2010

压力太大?

(刊登于2010年8月29日)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大势所趋,近来经常听到周遭许多人埋怨社会的节奏越来越紧凑,生活倍感压力。无论是学生或家长抱怨课业沉重,以致怪罪于教育制度,或者是上班族和劳工族埋怨繁重的工作量和微薄的薪金,大家都似乎把“我觉得压力很大!”挂在嘴边,当成口头禅。
  要不然翻开报纸或打开电视机、收音机,就会读到或听到有关现代人压力越来越大以致生活彷徨,或者现在的小学生跟以前相比,非常可怜,因为他们被课本压得喘不过气,已经失去了童真。无论是从所谓知识分子的笔下或者媒体工作者的口中,大家都在阐述:现代生活给人们带来无数的压力,令人无法负荷。
  现代生活的压力真的这么大吗?翻开报纸,看到世界上许多地方发生自然灾害或者战争,许多人因而流离失所。例如,最近巴基斯坦发生严重的水灾,死了数千人,而生还者面对了粮食短缺和染上传染病的威胁。我倒想知道,人们是否叹息灾害如何悲惨后不久,就向他人抱怨自己生活压力很大。
  也许这样的比较有些欠缺公平。毕竟新加坡已经不是第三世界国家,也独天得厚,鲜少有自然灾害的侵袭。当然,我国也曾经是第三世界国家,也曾被自然灾害侵袭。母亲小时候就曾目睹两个弟弟因水灾而丧命。她也因为家境贫穷而无法受教育,必须在外公到外头工作时,帮忙外婆照顾年轻的弟妹。对于当时的母亲而言,她最渴望自己有机会接受教育,因为跟每天都不知道下一餐有没有饭吃的压力比起来,在课堂的压力应该相对是某种幸福吧?至少,这是母亲在我还在念小学时所给予的训话,尤其是每当我大声嚷嚷不想念书的时候。
  不过,这样的比较或许还是欠缺公平,我们怎么能够用现在的生活标准跟过去的生活标准比较呢?如果要比较的话,也应该用第一世界的西方国家来比吧?例如美国、澳洲或者欧洲,许多有本事和能力到这些国家留学或者工作的新加坡人不是大赞这些地方的生活节奏没有本地快,压力也没那么大吗?
  当然,这些国家现在普遍面对失业率上升,非一流大学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问题,这大概与缓慢的生活节奏没什么关系吧?还有,在这些国家如果失业的话,不是可以享受到社会福利津贴吗?那么,为何这些国家的报章出现许多在经济不景气下找到工作的人感到庆幸的报道呢?近几个月来,让本人印象深刻的一篇报道,就属《纽约时报》访问一名美国人,他在失业良久后找到工作时所发出的感慨:有工作真好,因为就算工作压力再大,也不比失业时那种失去自尊的压力来得大。
  其实,咱们现在的生活压力大不大,很多时候都是看拿什么情况来做比较。许多心理学的研究显示,很多时候人们对于环境或者待遇好坏的主观看法会受到所选择的比较标准的影响。如果各位下次想要埋怨自己承受很大的压力时,倒不如想想至少压力的来源不会置你于死地,不像那些承受自然灾害或者战争的人们。如果要抱怨功课或者工作压力大时,不如想想那些想要读书却没办法读书的穷孩子,或者那些因为经济不景气而长期失业的人,你就会觉得自己所承受的不是压力,而是某种伪装的幸福。
   这样的做法是自欺欺人,还是重新学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这就见仁见智了。

Sunday, August 15, 2010

人脑潜能未开发?

(刊登与联合早报2010年8月15日)


本人经常听到一个有关人脑运作的认知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只运用大脑10%的功能,而其余90%都是未开发的潜能;如果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或者课程开发其余的潜能,我们就可以增加自己的思考能力、办事能力和创意。对于此论点,本人不仅多次在谈话中听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朋友们阐述,也经常从不同媒体的管道接触到此论点,尤其从是那些兜售着声称可以开发脑部潜能的产品的商人们。

尽管一般人将此论点当成是一种自我激励的方法,不过很可惜这是一个错误的认知。自从脑部扫描仪器贝发明后,研究人脑的科学家就已经透过无数脑部扫描的资料确认人们其实无时无刻都在使用所有大脑功能的事实。当然,在脑部扫描仪器贝发明前,许多研究脑部受创病人的科学家就已经揣测人们无时无刻都在运用大脑所有的功能,因为很多时候就算是一小部分的脑部受到创伤,病人的行为和思维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仅如此,如果从进化论的角度来分析此论点,就会得到此论点是个错误认知的结论。尽管人脑平均只占了一个普通人大约3%的体积,不过它却是所有器官当中最耗能量的器官,平均用上了一个普通人大约20%的能量。由于人类的祖先生活在非常苛刻的环境中,因此大自然绝对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类拥有一个耗费这么多能量而在平常仅是发挥10%能力的器官,只因为这其余的能量可以转换成用来躲避掠食者的肌肉,或者是在找不到食物时的紧急能源。

每当我向发表此论点的人指出这是个错误的认知后,我发现我可以用多数人在当下的反应将他们分为两组。第一组的人通常马上提出强烈抗议,并且指出本人所提出的证据无法推翻人们可以透过某种方法开发脑部潜能的理论。无独有偶的是这组人很多时候都是在此方面的利害关系者,不是正在推销某种可以开发脑部潜能的产品,就是已经花了钱购买以上产品者。

至于另一组人,他们的反应没有如此强烈,很多时候不是表示失望,就是表示他们不知道以上论点是个错误的认知。然而,这组人的接下来的问题几乎都一致,就是讯问本人是否知道有任何方法可以让他们以最少的时间和精力来使自己在某个知识领域成为佼佼者。换句话说,他们还是很想知道是否有任何方法可以开发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潜能,尽管用了个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讯问。当我也很拐弯抹角地指出只有刻苦耐劳的练习才能让人在任何知识领域中成为佼佼者,这些人的失望可想而知。

从小到大,本人就一直被灌输着(也同时灌输别人)刻苦耐劳是成功的不二法门,无论是在知识的领域或者是学习任何技能都一样。不仅如此,许多有关人类学习的研究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就是如果要在任何知识领域成为所谓的专家,就必须比常人下更多的功夫。然而,我们可以从社会上许多兜售开发脑部潜能的产品和相信一般人平时只运用了10%脑部功能的例子得知要刻苦耐劳才能成功的想法并不是很受欢迎。

本人在多次遇到以上状况后,不禁质疑这种渴望开发自己脑部潜能的想法是否源于人类某种潜在的惰性。或许,很多时候大家都很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惰性使然,所以才钻牛角尖地去寻找某些虚构的方法,而这大概也解释为何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只运用大脑10%的功能的错误认知到现今还如此普及吧。

Tuesday, August 03, 2010

亲子教育可以用选择代替吗?

(刊登于联合早报2010年8月1日)

由于自己还没有当父亲,因此以下言论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然而,因为周遭有些朋友的儿女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所以和他们见面时,话题难免围绕着亲子关系和养育儿女的课题上。当然,很多时候话题都是从朋友讯问我如何从心理学的角度与孩子沟通的问题开始。不过,每当我向他们解释我所钻研的领域并非儿童心理学,因此无法给予任何专业的协助时,话题的重心就转到了朋友们养育儿女的经验和所面对的种种问题。

从与朋友们的谈话中,本人不难发现一些大家都爱的话题。例如,那些孩子即将上小学的朋友就开始讨论如何能够替小朋友报考所谓的 “明星小学”,从搬到这些明星小学的周围到距离小孩报考小一入学的两三年牵就到这些小学当义工的招数都不算什么,我甚至听到有些父母为了增加小孩能够报考明星小学的机会而不惜花钱在附近租房间但却又不搬入所租的房间的故事,只为了能够获取报考入明星小学的资格。

或者说,那些孩子还在幼稚园的朋友就会大谈应该让小孩参加哪些培训课程,如芭蕾舞课程、游泳课、语文正音和培训班等等。不然的话,就是讨论哪些儿童教材最好。如果有一群拥有同样年纪的孩子的父母在场的话,那么大家就像勤劳的学生一样交换笔记,互相向彼此介绍哪个芭蕾舞学校比较好,或是应该让孩子参加哪个培训课程才对小孩最有益,或是可以购买哪个教学影像光碟给孩子看。

本人听了许多有关养育儿女的话题后,突然发现有个不断重复的主题,也就是许多年轻的父母在谈论如何养育儿女时,其中的重点并非在于花费时间和精力来亲自教导自己子女,而是在于花费时间和精力替孩子做出最好的选择。例如说,选择最好的明星小学、选择对孩子有益的培训课程、选择能够同时娱乐又教育孩子的儿童教材,仿佛只要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就等于给予孩子某种教育。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父母的行为都是出自对于孩子的关怀,只不过本人总觉得这种做法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与其大费周章去设法让小孩能够报考入所谓的明星小学,为何不将同样的时间用在亲自教导孩子呢?难道是因为感觉当父母的责任过于重大,所以才选择寻找专人来代替自己负责小孩的教育吗?毕竟,就算自己会游泳,也未必能够确保能够有效地教自己的小孩游泳,倒不如聘请个专业的教练来教导。

如果按照此思维逻辑去看待以上现象,这是否是种变相的责任推卸呢?例如说,如果小孩的某某东西不够好,绝对不是父母对于孩子的教育不足够,因为父母已经替孩子选择了优良的学校/培训课程/教练了。如果要追究责任,都是那个学校/培训课程/教练的错。

当然,这种指责或许有些欠缺公平,因为现在许多父母都忙于事业,就算他们想花多一些时间来亲自教育孩子,恐怕很多时候都只是力不从心,而用良好的选择来代替亲子的教育或许只是某种不得以的下策。或许,本人在将来当了父亲后,也会因为种种理由而无法亲自教导自己的小孩,而跟那些已经当了父母的朋友一样。

都说了,自己还没当父亲,所以以上言论或许只是在纸上谈兵罢了。

媒体与科学新闻

(刊登于联合早报2010年7月11日)

最近和大学时期指导本人的教授吃饭闲聊时,除了互相交换了教育的心得外,谈话的内容当然还是三句不离本行般地围绕着最近发表的心理学研究。在我们所讨论的话题当中,包括了近期于美国的 Psychological Science in the Public Interest 发表的一篇有关学习风格(Learning Styles)的报告。

所谓学习风格的概念指的是不同人有着不同学习风格的说法。这其中的学习风格包括视觉、听觉等等。根据许多推崇学习风格的人士而言,教育工作者应当针对每个人不同的学习风格而施教。例如,教育工作者应该利用视觉讯息去教导拥有视觉学习风格的学生,如此一来教学才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应。

该报告综合了近二十年来对学习风格此理论的研究后,指出尽管学习风格的说法在大众意识和教育工作者中很普遍,不过支持该理论的证据却是微乎其微。因此,撰写该报告的学者们还呼吁教育工作者们不应该把教育资源浪费在没有实质证据支持的学习风格理论上,反而应该将资源转向拥有许多证据支持的教育方法上。

对于此结论,教授和我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认为此结论理所当然。这是因为我们几年前在讨论此课题时就得到了同样的结论。当然,我们当时的结论仅是源于咱们对于人类处理资讯的知识而做的揣测,而并非像以上学者一样系统性地参考了研究文献。然而,我们在几年前讨论此课题的动机却和撰写该报告的学者一样,就是对于咱们周围许多教育工作者毫不保留地接受学习风格说法的现象感到不安。

在讨论此报告的内容后,我对教授表示自己希望此报告可以改变许多人的看法。然而,教授并没有认同我的看法,反而认为此报告的发表并不会改变什么,相信学习风格的人还是会相信学习风格的说法,不会为此报告的结论所动摇。对教授而言,要改变一般人的想法是十分困难的事,尤其是在大众已根深蒂固的想法,绝不会因为某些学者的澄清或者报告就能够改变。

仔细想想,教授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道理,并让我想起了一般大众对于所谓莫扎特效应(Mozart Effect)的看法。许多大众都认为让孩子聆听莫扎特的音乐有助于孩子的智能发展,尽管从该说法开始至今有许多研究显示该效应没有科学根据。就在几个星期前,我的某位亲戚才花了一笔钱购买莫扎特的音乐播给她的女儿听,希望能借此提升女儿的智能,尽管我一再提醒这位亲戚莫扎特效应毫无证据支持。

为何在公众意识根深蒂固的想法如此难以改变呢?当然,这其中的原因或许有很多,不过本人认为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有些媒体并没有能力去处理有关科学研究的新闻,导致许多相关的研究无法渗透到大众意识内,改变一些根深蒂固的错误想法。许多媒体工作者不是毕业于大众传媒系,就是毕业于人文学系。尽管也有媒体工作者毕业于科学或者理工学系,不过我相信这些媒体工作者属于少数。因此,对于有关科学研究的新闻,多数媒体工作者其实都是在处理他们不熟悉的知识领域,难免就会出现思维上的盲点。

不仅如此,许多媒体在报导有关科学研究的新闻时都缺乏所谓的“新闻记忆”,很多时候并没有彻底地跟进某些科学研究的后续发展。就拿所谓的莫扎特效应做为例子,此效应其实源于某篇初步的研究报告,而许多媒体在得知了此报告后就对大众大肆渲染聆听莫扎特音乐能够促进儿童智能发展的消息。然而,这些媒体却忽略了许多之后显示莫扎特效应其实不存在的研究报告,没将这些不支持莫扎特效应的研究浮现到大众意识中。当然,一般大众也不会去阅读专业的科学报告,如果媒体没有进一步跟进的话,也难怪有时这些错误的想法会在大众根深蒂固。

当然,本人之所以知道学习风格和莫扎特效应没有科学根据是完全因为自身的专业训练。本人也多次遇到类似状况:从媒体上得知一些有关其科学领域的讯息后,在与拥有该领域的专业训练的人士交谈时才发现该讯息不是完全错误,就是过于简单化。此现象或许也体现了现今媒体所面对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在许多有关科学和科技的知识变得越来越专业的趋势下,媒体们是否能够依靠原有的操作模式来正确地报导有关这方面的新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