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四方形的男人

(刊登于联合早报2007年5月11日)

如果不仔细观察，阿杰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他的智力属于中等，身体和基本认知能力没有明显的缺陷。虽然说话有些缓慢，不过从来没有人不会了解他所传达的讯息。然而，阿杰却有一个先天性的视觉缺陷，也就是他无法看到四方形。也就是说，当其他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四方形时，阿杰只看到一些毫无关联的线条、交叉点和直角。

与其说这是视觉上的缺陷，到不如说是某种认知概念上的缺陷。因为阿杰不仅没有办法看到四方形，他也无法了解所谓四方形的概念。如果你向他形容有关四方形的定义，也就是要求他在脑子里将两对同样长度的直线并排以致它们之间的角度是90°，然后问阿杰他看到什么时，他会告诉你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四条毫无关联的直线和直角。如果他看到 ‘四方形’ 这个词，他总是会表现地一脸疑惑，转身问周围的这个词的意思。当然，熟悉阿杰的状况的朋友和家人总会以 “不知道” 来回应阿杰，因为他们知道再怎么想阿杰解释‘四方形’ 一词只是白费功夫。

阿杰的先天性缺陷只限于四方形。他可以看到三角形，圆形和其他不同的形状，就是无法看到四方形。至于长方形，只要其宽度和长度有明显的区别，阿杰依然可以分辨出来。然而，如果其宽度和长度过于相近的话，阿杰就无法察觉此接近四方形的长方形了。在高中时期，有些比较顽皮的同学经常针对阿杰此缺陷而想出恶作剧来整他。这些同学会趁阿杰在课室内时利用纸皮和胶带把长方形门的上方给遮住，使得课室的门变成四方形。然后，他们就会派某个人在课室外呼唤阿杰，让阿杰一直在课室四周围徒劳无功地寻找他所看不到的出口。

尽管此认知概念上的缺陷给阿杰带来不少困扰，不过却也让他无意间成为了对抗四角催眠法的英雄。

何谓四角催眠法呢？基本上，这是某个邪教组织利用媒体散发的催眠法。受害者通常会收到讲述所谓四方和平论的电邮，或者是透过广告接触到此理论的简介。四方和平论所要阐述的讯息如下。如果要得到心灵自由和肉体解脱，必须满足四大条件：(1) 对未来有寄托；(2) 舍弃过去的不快乐；(3) 对上苍有绝对信仰；(4) 必须将自己的所有归还给自然界。每个条件就如同四方形的其中一个线条，而由这四个条件所形成的四方形就包含着心灵自由和肉体解脱的最终目的。每封电邮除了阐述四方和平论的文章外，还附加了一张显示四方和平论的图案。然而，许多打开和阅读此电邮的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此图案里的文字竟然暗藏玄机。只要把文字稍微转换，就会变成：(1) 舍弃未来；(2)归还过去；(3) 自然寄托；(4) 信仰绝对以达到心灵肉体解脱自由的境界。反正邪教的目的是透过电邮、平面广告、电视广告等媒介将此图案和概念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于某个四月的早晨利用武力占据无线电话公司的总部，然后利用可以干扰和改变人类脑电波的仪器将人们脑子里对于四方和平论的原先概念转换成暗藏玄机的概念。这样一来，被转换的概念就变成了催眠仪器所能够攻击的概念种子，让邪教可以达到催眠大众的目的。因为此邪教所发明的催眠仪器不能够硬生生地把人们脑子里原本不存在的概念输入而进行催眠，反而得利用人们脑子里已经存在的概念，所以他们才会想出此策略。先用毫不起眼的方法将某个看似无害的讯息烙印在大家的意识里，然后利用概念转换仪器把此讯息稍微做改变，再利用催眠仪器把此讯息于大众的脑子扩散，使得看到阐述四方和平论的图案和听到 “四方和平” 此词语的人都得服从于拿着此图案或者是说出此词语的邪教组织成员。

由于此计划的前提是受害者必须先在脑海中产生四方和平论的概念，因此对于四方形的概念拥有先天性缺陷的阿杰理所当然没有受到催眠。反之，在该邪教组织大力宣传四方和平论的期间，阿杰其实非常困扰，因为他总是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邮和在观看电视节目时突然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在大家被催眠的当天，阿杰一如往常地从家里走到地铁站去。阿杰在沿途中并没有发觉事有蹊跷，直到他到达地铁站，发现四周围都显得有些冷清，没有平时的人潮，而地铁站还是锁着时，他才发现今天跟平常不一样。

“嘿，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没有听到教主的指令吗？”

阿杰转过身去，看到一名身穿白色袍子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线条和文字，不过阿杰一直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男子身后站了三五个看似无精打采的人。

“什么指令？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地铁站为什么没有开吗？那些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阿杰问。

然而，那个穿着白袍的人没有直接回答阿杰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那张纸拿靠近阿杰的脸颊，然后口里一直念着 “和平” 一词。当然，那个男子其实是在念着 “四方和平” 这四个字，不过阿杰只是听到和平罢了。

“呃，你们是在做反战示威吗？这不是非法的吗？” 阿杰有些紧张。如果有关当局现在路过此地，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和这些非法示威者看成是一伙的，然后把他也逮捕呢？

“和平！和平！和平！” 那个身穿白袍的男子的表情越来越激动，而他手中所挥着的纸张也越来越靠近阿杰的脸颊。

“对不起，我对你们的活动没有兴趣。” 阿杰说，然后示意要离开。

那个男子看到阿杰要离开就突然变得更激动，直接把手中挥着的纸张拍在阿杰的脸上。阿杰这时被惹恼了，就毫不客气地伸手把纸张从白袍男子的手中抢过来，然后二话不说地把纸张撕成碎片。

当然，阿杰不知道其实解除催眠的方法就是在被催眠者面前把画着四方和平论图案的纸张撕掉。阿杰也更不可能知道一旦催眠被解除，受害者就不可能再被催眠了。从阿杰的理解，他只是在某个早晨因为纯粹不爽某位抗议战争的示威者过于激烈的态度而愤怒地把那个示威者手中的传单撕烂罢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举动导致白袍男子身后的人的催眠术被解除，也没有想到那些人会积极地去帮忙其他人解除催眠。最重要的是，他万万也没想到在那个第一批被解除催眠的人群当中，竟然有人在邪教教主被逮捕后无意间在大街上认出阿杰其实就是最先帮助人们解除催眠的人。因此，阿杰对于自己被选为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这回事一直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因为阿杰怎们也无法完全了解把奖项颁给他的理由。他只知道自己阻止了某个邪教组织，但却不知道是怎么样做到的。

或许，更可笑的是许多人开始把阿杰看成是神的使者，尤其是许多前 “四方教” 的信徒。他们组织了自己的宗教，并且在教所张挂着许多阿杰的肖像。这个新冒起的宗教的教义是四方形是魔鬼的化身，而在这些信徒的生命中是完全没有四方形存在的。当然，他们曾多次邀请阿杰参加他们的仪式，不过很多次都被阿杰婉拒了。主要原因是阿杰无法理解他们邀请自己的理由。由于阿杰无法了解四方形的概念，因此 “反四方形” 一词在他的耳朵听起来也只是莫名其妙的杂音。然而，阿杰的婉拒无法阻挡此宗教的扩散。尽管许多科学家之后对阿杰的脑部作了扫描，得到阿杰之所以有此先天性缺陷是因为阿杰的脑部有些损伤，不过此解释无法满足信徒们。有些信徒甚至声称这是政府要压迫该教的阴谋，而科学家所得到的结论其实都是虚构的。

此事件是阿杰三十岁时发生的，之后他又活了五十五年，于八十五岁在信徒为他设立的安老院中去世。当阿杰死后，信徒中预测他将会重新投胎到这个世界，而阿杰的转世所拥有的特征就是具有对四方形概念的先天性缺陷。当然，信徒一直在寻找，不过类似的小孩却未曾出现。虽然信徒们不知道阿杰的转世会长得什么模样，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个小孩一定会和阿杰一样永远无法理解此宗教存在的意义、起源的历史和所追寻的宗旨。

尽管如此，信徒们都耐心地等待第二个看不见四方形的人。

四方和平论的简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