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破晓的瞬间前埋葬于深渊的黑暗

Tuesday, July 04, 2006

人也是人爸生的

(This is something my friend wrote in the newspaper, regarding one of my poems. Published in 联合早报2006年7月4日)


● 方伟成

毫无疑问 ,朱自清的《背影》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堪称一部经典之作。除了被编入不少地区的华文教材之外,这部公认的抒情散文名篇,更是为不少作家提供了创作的缪 斯。中国现代文学始终发挥着跨越地域国界的历久弥新的影响,而本地文学作品亦不无例外地从中汲取养分。其中,本地作者流苏在她那优秀的抒情美文《永远的背 影》[1]中,就毫不讳言地坦承她是以朱自清的作品为原型:“背影,是朱自清的父亲留给他的慈爱,也是父亲留给我的眼泪与哀愁。”

流苏在行文中处处流露出对父亲的深切怀念,并追述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角色所发生的转变。当她还处于少不更事的年月,关爱子女的父亲总是跟在他们的 后头百般呵护。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也变得年迈了,此时的他,却需要子女跟在他的后头时刻注意其安危。尤其让流苏难以忘怀的,是她的父亲在病弱时期始终执 意要下楼做生意的情景,可以说,正是父亲的这番坚持打动了她。直至他“安详平静”地“躺在棺木里”,他下楼梯时步履艰辛的背影还历历在目地映现在流苏的脑 海里,形成不可被磨灭的永恒一幕。

与流苏“长情”地怀念着父亲的背影不同,陈华彪在其诗作《父亲》[2]中则刻意说他“无法牢记”父亲在“门前”的背影,所注意到的只是父亲“底部都被磨 平”的“皮鞋”。寥寥几笔,就已将父亲为养家糊口辛苦劳累的形象呈现出来。巧妙的是华彪在勾勒父亲的形象时,并没有去追思记忆中曾经发生于他和父亲之间的 事,而选择“淡化”了记忆中的细节,以此带出“惯性”让人变得“健忘”的主题。确然,人甚少去注意或记住身边事物的细节,直至身边的这些事物基于某种因素 疏离了我们的生命,这才来努力去追忆昔时的光景。距离扯痛心弦。或许,这就是人们如此依赖记忆的原因。当一切都已经远逝,我们起码随手还可拈来一剂记忆的 鸦片,将其点着,缓缓地感觉曙光和暖意充塞冷清的心房。

犹记得数年前,当我满怀理想离开这块土地的时候,父亲曾对我说“人在异地,好好照顾自己。”数年以后,当我驮负着沉重的行李踏出机场关卡时,出现在人群中的父亲,鬓发却已转为花白,教我想起了雪,还有我曾经的叛逆。

正是在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老了,也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把我送回家之后,父亲说他当晚值夜班,不能陪我了,叫我早点休息。独见他哈着腰,系上鞋带,悄悄地推开家门、合上——背影温柔,佝偻,渐远。我突然感到一 种安详的熟悉感:从我记事以来,父亲好像就一直在重复这套动作。而粗心大意的我,竟然不经意地“忘”了有这么一回事的存在。

“今天享受的所有呼吸/其实都是昨天生命的吐纳。”华彪说得对,我们不应忘本。电影《大话西游》中扮演唐僧的“冷面笑匠”罗家英有这么一句台词:“人是人妈生的。”我想借此补上几个字:“人是人妈生的,也是人爸生的。”

父亲的逝世对一个人的打击是很难想象的。流苏在散文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强忍不住情绪的迸发:“第一次他出远门,没告诉我们去哪里,而且是一趟永远的 远行,这种永远真的很教人锥心!”愿天下人都学会珍惜身边的事事物物。切莫让一时的“健忘”变成“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终生遗憾。

附录

[1]流苏《永远的背影》,收于《真心如我》(新加坡:大地文化事业,1994)

[2]陈华彪的诗作《父亲》未被结集出版,在征得他的同意后,特此将其原文摘录如下:

烟灰缸里的还未熄灭
就已嗅到了下一根烦恼

无法牢记门前的背影
皮鞋底部都被磨平

残留于剃刀的胡渣
镜中倒影显得更苍白

今天享受的所有呼吸
其实都是昨天生命的吐纳

——陈华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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